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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临奚大概不记得他了。

方恒安很快意识到这一点,心凉了一瞬,但还是无可抑制地雀跃着——也就是在这一刻,他意识到,或许因为少时的惊鸿一面,或许因为雨夜酒吧一次偶尔的坦诚,也可能只是因为一些冥冥中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东西……

总之,彼时才刚刚20出头的方恒安终于悲哀又清醒地意识到了:他对于这位未来导师怀有一种不一样的感情。这种感情炙热而清醒、执着唯一又细水长流,很可能会成为他这一生最难忘……又最无望的寄托。

这样过了一年。

这是方恒安报顾临奚做导师的第二年,悲剧的是这位导师日理万机,三分之二的时间在搞所谓的“外部学术交流”,剩下的三分之一时间在去“交流”的路上。所以这也是他第二次和顾教授单独相处。

好在这次他终于逮着机会,约到了和顾教授办公室面聊论文选题。

顾教授一开始还很有点为人师表的觉悟,撇下其他事情。坐在办公桌边托着下巴认真听方恒安汇报。

方恒安把材料投到投影仪上,神情沉重:“选题最初是基于一个社会现状,这也是我无意间逛论坛发现的一个比较普遍的社会性问题……”

顾教授点头:“发现正确的问题就意味着已经成功了百分之70,这也是我开组会时和你们再三强调的——你这个博士课题选的很好,继续说。”

方恒安:“……”

顾临奚掂着只苹果,把玩了一会。见方恒安没反应,便略皱了下眉重复道:“你继续汇报就行了。有问题我会打断你的。”

方恒安喉口有些滞涩:“……顾老师,我不是博士生。”

场面静了一瞬。顾临奚指尖一顿,把苹果放回桌上,视线凝在方恒安汇报材料里的署名上。

顾教授只是对这些学生小打小闹的“学术作品”偶尔心不在焉,并不是真的记性不好。很快回忆起来这个名字。

他眉心缓缓皱起:“恒安,你研几了?”

现在无论是学校还是公司,都常只称呼名而不带姓,更遑论顾临奚说话十分公事公办,甚至隐有威压……这些方恒安都知道。

但是在对方称呼他“恒安”的时候,他的心跳还是忽然一重又一重地快了起来,如惊涛暗涌。

“研二。”方恒安的声音有丝不易察觉的哑。

于是,顾临奚轻描淡写道:“好,来得及,那你重写吧。”

方恒安:?

这下他真的有点懵了,连那些幽微情愫都按耐下去,疑惑道:“顾老师,你刚才还说选题不错?”

顾临奚问:“你硕士读几年?”

“三年?”方恒安回答。

顾教授笑着摇头:“不,我看你得读至少六年。这么大的博士课题,不著书立说都说不过去,没准都能带着你导师我评个院士。三年硕士怎么够呢?太埋没了。”

——好了,现在方恒安能从他和煦的笑容中感受到清晰的嘲讽了。

方恒安沉默地断开投影,结束了汇报。顾临奚向来点到为止,也没再多说他什么,继续做被方恒安打断的工作。

此时正是一天里太阳最好的时段,阳光暖融融地透过落地窗玻璃,洒进顾临奚的教授办公室,给他乌黑的发镀了层柔和的金边。

方恒安看着他,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。

顾临奚若有所觉地抬起头,见这位“身为硕士却有博士宏图”的学生还没走,反而直勾勾地看着他。于是一推眼镜:“你还有什么事吗?”

方恒安听着他语气里轻微的不耐,解释道:“顾老师,我能不能在您办公室里找一段时间资料,等确定了选题再回去写?不然我怕无法再及时联系上您。”

顾临奚原本很想打发他走,但听到最后一句着实又有点心虚。于是只好点头同意。还亲自帮他去隔壁办公室要了张办公桌——顾教授本人又独又行踪飘渺,办公室里从不需要摆第二个人的位置。

办公桌是木质的,还挺沉,顾临奚不愿意没形象地弯腰去抬,见方恒安不需要帮忙,就斯斯文文地倚在门边看他搬。

好不容易安顿下来,方恒安还没平复下跳得飞起的心脏,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。

方恒安自觉地过去开门,门外是个穿白风衣、面容普通的青年男子。

“汪老师。”方恒安点头致礼。他认识这位风衣男子,汪灼煜,哲学系教授,据说也是顾教授最好的朋友。

“恒安,帮我烧壶水、泡上茶几边上的贵州新茶,请汪老师品品。”顾临奚走过来,将汪灼煜引进。两人隔着茶几相对而坐。

方恒安点头。茶几不在会客办公区,在单独的隔间。他绕到后面,一边找茶叶放,一边有点心不在焉,总想听顾临奚和汪教授在聊什么。

放完茶叶,方恒安到办公室对面的厕所接了壶自来水,烧开后泡了茶,端过去放在顾临奚面前。

顾临奚默了一下,不过还是没说什么,只是将两杯茶水都推开了些,示意方恒安可以坐下一起聊聊。

真的聊起来,方恒安倒渐渐沉醉了进去,彼时他刚满二十,尚且青涩稚嫩,无论是顾临奚还是汪灼煜都是经验丰富、才华深厚的师长,许多深刻犀利的见解都让他有茅塞顿开之感。

过了大约一小时,汪教授起身告辞,临走前还打趣顾临奚:“顾博,你还说自己耐心不好,对学生还是很纵容温和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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