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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如果仔细研究王阿娟的表达,会发现她总是倾向于描述自己的主观感觉,一般这代表着自我意识强,有主见。”

“但是另一方面,从事情的结果来看,不管是结婚还是生子,她一直被身边的男性裹挟,甚至在和男友同居怀孕后都不敢坚定离婚……请注意,虽然她的父亲和丈夫都非常暴力强势,但是其实并没有限制她人生自由的情况出现。这只能说明她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那么坚韧,甚至可能偏向于妥协和逃避冲突。这两方面的冲突会让这个女人非常矛盾。”

顾临奚干咳了一下,仰靠在椅背上,让呼吸更顺畅些。

“她一边痛苦清醒地仇恨圈禁她的仇人陈大强,一边又不断的妥协……这种轮回太折磨人了,这时候陈大强的死对她来说就像一个命运的礼物吧。她会非常感激这个杀人犯,甚至产生一种奇妙的建立在共鸣之上的崇拜……因为这个人做了她一直想做,却可能终身也不敢做的事。”

他说这长篇大论时,方恒安一直沉静地聆听着,等他说完,认真点头道:“学会了,谢谢老师寓教于行。”

顾临奚:“……”

他也拿不准方恒安是不是单纯在寒碜自己。只觉得明明是同一个人在喊,但那句“老师”和之前三年间已经听熟了的称呼又有种微妙的差异。

方恒安看着顾临奚,轻缓地说:“那我们继续讨论我对你的佩服?”

顾临奚才有点佩服他。能用这么严肃认真的语气说这话,简直摸不清套路。

方恒安继续说道:“我性格比较木,不爱说话,有很多事情我不会想到去做,大家也不指望我,因此可以说有意无意地避免了一些很难以抉择的事情。比如……和一些身世悲惨的涉案人沟通。”

顾临奚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下。

方恒安:“其实重案犯里,除去一部分穷凶极恶,天生同理心和情感阙值就低于常人的,大部分如果不是被逼上了绝路,怎会牵扯到流血要命的要案呢?于是,在实际破案过程中,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涉案人,他们中有许多经历比今天的王阿娟、陈默一家人更让人同情,讯问过程中如果受到共情的影响,就会错过关键的破案线索,让其中一些可怜的罪犯逍遥法外。”

顾临奚神色冷淡:“没准这个结果才是比较正义的呢?”

方恒安摇了摇头:“我不会去判断什么是正义。我成为警察,是因为我认同法理能带给绝大部分人安全和尊重,这原本就是很客观的事情,不应该受个人情感影响。”

顾临奚忽然想到在a大时,听说方恒安出身在一个法官世家,这么一想,倒是合理。

方恒安又转了话锋,说道:“但这只是我的想法。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判断……比如你刚才说的’让有情可原的罪犯逍遥法外是正义的’,我也可以理解。不过,我想,哪怕判断标准再多,这其中应该也会有一个统一的原则……”

顾临奚并没特别当回事地笑了下:“什么原则?”

他轻声说:“我年轻识浅,说不出什么能通达人心的道理。但有位对我影响很深的老师,他就说过这样一个原则——”

顾临奚眉心微动,却没开口。

“我的老师说:不管做出什么选择,最重要的是’问心无愧’。而问心无愧从来不是想不想要,而是,自己觉得应不应该。”

方恒安目光灼灼的看着他,仿佛几年时光分隔都从未有过,他还是那个坐在顾教授办公室里一点点修改论文的少年:“你问心无愧,不是吗?”

那的确是顾临奚说过的话,但他的记忆仅此为止,甚至回溯不出自己是在什么情景下讲的。

回想当时的心境,他觉得自己或许只是在某个瞬间因为纠葛的陈年旧事烦了,或者纯粹厌倦了虚假逢迎的酒会,脱口而出的一句略带抱怨的闲言。

然而,此时此刻携卷着时光的重量,由昔年的学生说出,竟有点掷地有声的意味了。

顾临奚若有所悟地想:问心无愧,真是这世上最沉重,又最简单的词了。

其实方恒安误会他了——审问一个可怜的女人,通过刺别人痛处查探真相,固然不符合顾临奚的原则,让他有些烦闷,但是迫于这样那样的原因,这样的事情其实做过不知多少,已经称得上习惯了。

顾临奚自问不是什么好人,没那么矫情。

只是或许是因为病后体虚,或是刚才那个“拉美特利门徒”勾起的一些旧事,他刚才忽然觉得有些疲惫,因此想一个人待会。

不过多了个心思敏感、多管闲事的前学生,也没想象中那么无趣烦躁。

他站起身来,觉得胸口松快了一些,却没接方恒安之前的话茬,只说:“我好些了。回警局给你讲之前陈大强家的情况?”

方恒安说:“我在查陈大强给陈老爷子买保险前发生了什么,有关陈老爷子的事可以等有了消息一起说。陈默这孩子是很可疑,有动机,芦花园那边的地势他也熟悉,我会去细挖他当晚的不在场证明。王阿娟的事情也还有古怪,刚才说了她虽然有主见却易妥协,知道陈大强是强奸犯时都没翻脸,几十年后怎么突然有胆量分居,而陈大强竟然也默认了。”

方恒安一口气说完,最后平静地来了句:“你觉得你还有别的事一定要现在来警局亲自交待的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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