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脚步声只有一个人,于是顾临奚眼也不睁,只说:“别吵,幼不幼稚啊方老师。”

“怎么不去看陈默的审讯?”

顾临奚闭着眼睛说:“没必要。他认罪了,是不是?”

方恒安在他边上坐下:“招的比问的还快。”

“菜刀上的血迹呢?”

“和陈默、钟力还有所有有记录的血样记录都不匹配。”

说完这些,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,酝酿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。

之前在医院时,他们聊到陈默成长过程中一定有人在扮演偏正面的父亲角色,而这个长辈较大可能是陈默的爷爷或者母亲。

而钟力和陈大强认识是在陈默母亲王阿娟和陈大强离婚之后,王阿娟知道那处废弃厂房的可能极低。

另外,从王阿娟和陈默的相处细节看,似乎陈默反而才是占据主动的一方。

因此,很明显,目前嫌疑最大的其实是陈老爷子。

这样解释也是最合理的。

丧心病狂的死者陈大强同时给儿子和年迈的老父买了保险。陈默年富力强又有了提防,的确没必要做出杀死父亲这么激烈的反抗。

——但是他那走个路都能被风刮倒的爷爷呢?

老人除了这个房子没地方可以去,儿子就像寄生在他骨髓里的妖魔,除了一方死去,永远无法摆脱。

“是不是觉得挺没意思的?”顾临奚忽然没头没脑地问。

方恒安却一下理解了他的意思。

——死者是个吸/毒、家暴、意图杀亲的人渣。但就因为他死于一个繁华安全的都市,纳税人养的刑警队为他奔波。

最后还要将迫于无奈反抗的弱势群体绳之以法。

多讽刺啊。

方恒安想,如果再早个五六年,更血气方刚非黑即白的年纪,应该会觉得不值,现在却不至于。顶多有些不忿罢了。

于是他问:“你呢?”

顾临奚莫名了一下:“我?我更多是因为被卷进了这个案子而被迫参与,并不是真的出自警察的正义感,因此谈不上什么值不值得。”

方恒安执着地问:“那其他事呢,你会想自己做的值得吗?”

或许是夕阳的光太暖,这会儿的顾教授似乎更有耐心一点:“我已经很久没想值不值的问题了。”

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仰靠着:“你之前不是说过,你有位老师说‘问心无愧’最重要吗?他那时候应该还很年轻,还傲慢到觉得自己的才华能支撑逆流而上;天真到觉得自己能承担全部后果,而不连累别人。”

“或者还有种可能。”顾临奚不着调地笑了笑:“他自己也做不到,纯粹不负责任地给年轻人打鸡血。”

“因为其实不是这样的,人到了一个阶段,也试了几次‘不可为’的事情,就会发现很多时候‘问心有愧’不是因为懦弱,而是眼前的确没有别的路可以走。”

方恒安专注地看着他。

顾临奚自嘲地笑了:“是不是有点像借口?”

“你当时问我是不是问心无愧,我还没有回答——答案其实是,不能。”

“我只能保证自己在做我认为最正确的事,不是最想做的,也不是最无愧于心的。所以我有愧,对被牺牲的人都有,甚至对自己…也有。”

“但我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。因为我做的事都是必要的。无论重来几次,我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,”他微微弯唇:“而且,有愧其实挺好的,总得有点东西折磨一下自己,才能感觉到血其实还没有那么冷。”

方恒安看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流转过那人刀刻般线条锋利的下颌,心想,如果有命运之神,或许这一次的确站在我这里。

——才会让我在现在听到了他的这番话。

如果是五六年前,顾教授对他说的不是“问心无愧”而是眼下这番话,他或许会觉得丧气,觉得此人在找借口,是被逆境打磨了棱角。

甚至觉得他冷酷凉薄,和那些世俗精英主义别无二致。

而现在,他自己也做了几年的一线刑警,见了太多好人不得善终、聪明反被聪明误,世事无两全。

终于学会了妥协,也学会了真正的坚持。

半年多前,秦澜刚刚入职时,问题总是特别多,而且可能武侠剧看多了很感性,总问“侠盗劫富济贫对不对”,“杀人报仇是不是值得理解”这种千古谜题。

方恒安还记得,自己当时的回答是:“正义这种东西如果有了特例,就不是正义了。区分正义和私情,就是我们做警察的第一课。”

直到这时,方恒安才觉得自己不再是这个人的晚辈和学生了。

晚辈只会孺慕,给人披上神圣又无坚不摧的外壳,在精神里塑造了一座只用来顶礼膜拜的神像。

而只有亲自品尝过无能无力的苦楚后打磨出属于自己的“道”,才能真正理解对方的脆弱和强大。

他终于在漫天残霞的余烬中,拥抱了那座神像。

别人忙里忙外审讯时,便开始晒落日摸鱼的顾教授自然没有加班的热情,踩着点便自己去吃饭了。

而方警官却没这么好命。

陈默在完成审讯后被转去了附近的拘留所。秦澜打电话通知陈老爷子时只说陈默是配合调查,过几天才能回来。

奇怪的是,连误了给孙子做饭的点都要着急半天的老人却什么也没多说,还配合地同意去警局采血,只说白天有急事,要晚上才能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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