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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被邀请的还有赵捷的父母。

自从赵捷从家里搬出来,他就只在每个周末中午回去吃一顿饭。李淑茵有一次实在按捺不住好奇问他:“你和你那个心上人怎么样了?有进展了没?”

赵捷放下筷子,郑重其事地摇头:“没戏。”

见状,李淑茵不知被蒙在鼓里,还试图宽慰他:“不要紧,世上好姑娘多得很,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。前两天团里的老刘见着我和你爸爸,还说想给你介绍对象呢。”

说着她有些伤感:“我明白,你现在之所以不急着结婚成家,是因为爸妈都在这儿,你生病了有人照应,逢年过节也有地方可以回。咱不说旁人,就说我,你姥姥和姥爷都没了,如果不是你爸爸和你,我连个家都没有。”

说着她又给赵捷盛了一小碗粥:

“你总说要忙,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,地球离了谁都能转。省京剧团的大戏台子即便没有我,也会有成群结队的年轻演员顶上来,一出戏都少演不了。说到底,咱都是平凡人,过的也是普通的生活,有这样一份稳定的工作,稍微体面一点而已。再过几十年爸妈不在了,你也退休了,你还能指望去和你将来的徒弟过日子吗?妈一直是为你着想,你年龄小,不知道,孤独是能把人吞噬的。”

赵捷心知对方是好意,遂摆了摆手:“妈,您让我先缓缓。”

于是就这样又一次平稳地糊弄了过去。

“我听说杜誉也去住集体宿舍了?”李淑茵接着问:“而且和你住同一间?”

“是。”

“他怎么想呀?你跟他关系这么近,你肯定知道吧。”李淑茵把新烫染的头发拢至耳后:“他这个岁数放在别人身上,孩子都快上初中了。”

“我真不知道。”赵捷面露难色,开始胡说八道:“他那张嘴严得很,对于他自己未来的规划从来不提,我也不敢问。我猜如果机会合适,他可能准备去上海。”

“这倒是。”杜誉平素在外面确实不是一个话多的人,间接帮赵捷圆了谎,让李淑茵放心下来。

排练被安排在周五的晚上,赵捷陪自家父母一起从省京剧团过去。到了地方,见杜誉已经在台上站着,他直奔舞台。

人不少,各级导演调度都在忙。见状,赵捷默默走到了侧面的角落,静悄悄地看着他们。

有个记者想安排参访,被杜誉笑着婉拒。

从这个角度看过去,赵捷刚好能瞧见杜誉的背影,一如当初在合肥他看杜誉的那出《飞虎山》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忙碌终于得以短暂地结束片刻。杜誉本想和几个工作人员一同下舞台,回身却和赵捷对上了视线。

“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杜誉快步走过去,笑着问他。

“看你排练。”望着灯下杜誉上了妆的面容,赵捷难以抑制地想起老照片上的少年:“不愧是我小师叔,穿什么都好看,干什么都特别靠谱。”

“行了,听着肉麻。”杜誉轻推了他一把:“赵哥和嫂子也来了吧?”

“我们一起来的,他俩去后台简单上妆了。”

“你要是愿意看,就找个地方看一会儿。”杜誉甩了几下袖子:“我这边一直手忙脚乱的,顾不上你。”

赵捷帮他把袖子整理好:“我去观众席,晚上等你回去。”

响排开始了,大厅里除了工作人员只有赵捷一人。他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,先看了李淑茵的《贵妃醉酒》。

杜誉说得不错,李淑茵和赵毅都是非常优秀的演员。她学的是梅兰芳先生改良版的演法,一招一式、一腔一调、举手投足之间细腻生动、优雅华美,活脱脱一个“贵妃娘娘”。

赵捷从小就经常到京剧团,这一幕他看了很多年,但百看不腻,戏迷观众们也是如此。李淑茵退休后参加省电视台的戏曲类访谈节目,还会在盛情难却之下复现这一经典。

人上了年纪,身段却不老,高挑纤瘦,精气神不减分毫。

朱颜长似,头上花枝,岁岁年年。

赵毅画了黑脸,唱了一段包公戏,声音浑厚有力,身段干净利索。

到了杜誉,他扮的是杨宗保。赵捷目不转睛地看,觉得在唱戏的时候即便杜誉早已不是少年人,但身上却有一种少年志气。

他想:这人技艺纯熟,扮相出众,当然担得起一句风华绝代。

许多年后,有一次演出结束,省电视台的年轻记者举着话筒问:“别人都说京剧演员一代不如一代,您怎么看?”

彼时头发早已花白的赵捷笑着调侃道:“我的本事确实不如我杜师叔和我师父,但是我的徒弟们还年轻,将来肯定能超过我。”

“您太谦虚了。”记者笑道。

赵捷笑着摇头:“我不是谦虚,只是说了实话。我见过我师叔最盛年的样子,我一辈子都赶不上他。”

2022年。

已经很晚了,就连惯于熬夜的年轻人们也没了声响。赵捷独自坐在自家的阳台上,端详着漆黑一片的夜景。

他清了清嗓子,回身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:三点三十分。他想:再过一会儿就该天亮了。

每每想起杜誉,迎接他的除了辗转反侧,便是泪流满面。

杜誉一走,仿佛把他的精气神也带走了。在外面他是个兢兢业业、敬业乐群、人人称道的好演员,一步一个脚印,多年来一直有进步,可回了家,回到这间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屋子,他心如死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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