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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话说:

东隅已逝,桑榆非晚。王勃《滕王阁序》

他虽这般劝慰杜誉,但想起这人的病情,一时忍不住悲情:“可别走在我前头,否则我哪天去了地底下见到周老板,还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交代。”

不想却一语成谶。

杜誉无奈地反问:“命数如何,难道我能说了算?不过是尽人事、听天命而已。”

赵捷知道自己不能过分放任心中的悲伤。他轻轻推了一下杜誉,用开玩笑的语气逗他:“老齐明明是关心你,你却说这样的话让他伤心,小心他明年给师祖扫墓的时候告你的状。”

杜誉笑得无奈,由着赵捷把他扶起来,对老齐说:“我先回家了。”

赵捷同样笑道:“有我呢,您就放心吧。”

“我放心。”老齐摆了摆手,示意他们回去歇着。

赵捷随杜誉缓步往前走,走出一段距离后听对方低声说:“为了照顾我,还耽误了你的工作,辛苦你了。”

“你没有必要说这些客气话。关于我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,我从没后悔过。”赵捷抓住他的手:“往后的日子还长,就像刚才老齐说的,你只管好好活着就是了。”

见对方眉头微皱,赵捷垂下眼帘,自顾自地叹气:“我已经准备好了带着我拥有的一切好的坏的往前走,哪怕粉身碎骨也不会回头。”

杜誉没说话,手上添了力道。意料之中的是,赵捷这段时间瘦了,让他原本就修长的手指愈发骨节分明。

在杜誉刚生病的那几年里,赵捷总会梦到他们曾经极为短暂的平静与幸福光阴。他忘不了1988年的春天,杜誉安静地站在玉兰树下的样子。

周末午后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,天空时不时有飞鸟掠过,小区单元楼后的角落里,雪白的玉兰花开了满满一树,不染尘瑕。

暖融融的春风里,杜誉拎着一把京胡,回头笑着对他说:“已经三点多了,大伙儿午睡应该都醒了,我想在这里练一会儿胡琴。你来听听?”

那人的面貌周正而清秀,一双眼睛尤其好看,与花朵相映衬着。和风吹过,几片花瓣轻盈地飘落在他的肩头。

没等琴声响起,赵捷就从梦中惊醒,陡然意识到刚刚他半躺在自家的沙发上睡午觉,身上不知何时被人盖上了一件外套。

正是杜誉的衣服。

他用力眨了眨眼,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。怔了一会儿之后,他仰头看向挂在对面墙上的日历:

已经是整整六年半后的1994年了。

接受和面对往往是一件困难的事情。赵捷不仅需要面对杜誉不知何时就会走向终结的生命,还需要克服自己满心的恐惧与悲伤。

提到这一段经历,林绩好奇:“师父,您当年害怕过吗?”

“怕,怎么不怕?我那时候什么都怕。我怕我终老一生、志大才疏,以致无所成就;怕我一腔热血、拳拳真心,却空付平生。我偶尔出去散心,站在黄河边上,对自己说:‘我该学河水,头也不回地向前奔流才对,不该旁逸斜出、思前想后、踌躇犹豫。’”

林绩想,彼时赵捷不过是自己如今这般年龄,身上却有那么多的担子:日渐式微的传统戏曲、杜誉那不容乐观的身体状况、父母的反对以及自身事业发展的迷茫。这些全部系于他一人,该是怎样光景、怎样心境?

赵捷反问林绩:“可你知道我最怕的事情是什么?”

不出所料,林绩茫然地摇头。

赵捷试图用笑声掩盖自己声音中的颤抖。他喝了一口茶,以此来平复自己的心绪:

“我怕在他面前显露出我的害怕,因为我知道他也在怕。他怕自己白活一回,给周派小生和整个京剧行当留不下多少像样的东西,志向未酬却天不假年;他怕他生前热爱的一切就这么湮没在了滚滚向前的时光里,从鲜活的生命变成博物馆里的雕塑、书本上的文字。”

林绩发现,对方说这段话时的伤感远甚于过往任何一个时刻。

又是一年的夏末秋初,赵捷伸手把身上的黑色外套拿下来放到一旁。家里静寂无声,唯有微风吹过窗帘时偶有微响。

他回过神来,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侧,懊恼无比:这天是周末,下午杜誉要回省京剧院参加排练,说好了要一起去,他却不小心睡过了头。

可以看出的是,杜誉没舍得叫醒他。

赵捷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赶去了剧团的排练大厅。排练正在里面进行,刚好到了旦角个人的戏份,别人都在一旁或站着或坐着休息观看。

杜誉也不例外,他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,和站在他身边扮演吕蒙正的老生演员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话。

赵捷在门口站定,轻轻唤道:“杜誉。”

心有灵犀似的,即便屋里乐声响亮,即便隔得不算近,对方仍然听见了他的声音。杜誉转过头,望着向他走来的人。

“不是说好了我陪你一起来吗?”赵捷走上前,把薄外套披在他的肩头,向其他人点头示意。

“没事。我瞧你最近太累了,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。”杜誉笑了:“你看那个扮柴郡主的小姑娘,刚分来不久,第一次挑大梁,多有精气神呀。”

赵捷表示赞同:“是不错。我听说她姓刘,是张君秋先生的再传弟子。”

老生演员比赵捷年长不了几岁,周五刚见过面。见他来了,笑着调侃他:“小赵,你对你杜师叔是真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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