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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2节

 

时近黄昏,众人希望她回陈府住下,阿姒虽有此意,但因今日太过突然便暂且推拒。

马车驶出巷口。

陈府前,二夫人阮氏看着阿姒的背影,对丈夫道:“这孩子福大命大,不过她真失了忆么?”

陈仲敬心不在焉地挥挥手:“那还能有假?失忆了也挺好,挺好,如今孩子回来了,我们好生待她便是。”

阮氏嗤道:“夫君怎瞧着有些心虚,难不成有别的事瞒我?”

陈仲敬拉下脸。

“我外头没人!少胡思乱想。”

霞光万丈,将整座城都映得金碧辉煌。陈彦护送阿姒回水云苑,半路上他起了兴致邀阿姒赏灯,少年话还是那么密:“后日便是上巳,届时长姐势必也要出宫,我们几人好好聚上一回……”

说着,他忽然打住。

阿姒侧目望去,见这厮竟露出些局促和羞赧。顺着他视线,她看到前方喧闹处立着的三人。

晏七娘晏薇。当初在南阳时与她有些往来的晏十娘晏宁。

以及,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人。

晏书珩还未看到他们。

他嘴角噙着笑,正替两位族妹把高处够不着的花灯取下。

不得不说,是个温柔好兄长。

可这与她有何干系呢?

阿姒不欲掺和他们的热闹,想趁晏书珩没看到她时离去。

但陈彦看到未婚妻子,像飞蛾见着烛台。顾及晏薇害羞,他灵机一动,朝着三人的方向朗声叫唤。

“阿姒快看,是长公子!”

当此那霎, 晏书珩望了过来。

灯光将他侧脸映出一道朦胧金边,柔和蒙昧,他的视线越过隔在两人中间的众多行人过客,定在阿姒面上。

像一只箭。

阿姒简直想与九郎断绝兄妹关系。

三人很快到了跟前。

依次问候过, 九郎哄着晏七娘到别处赏景, 只剩阿姒和晏十娘。

及那个笑吟吟的晏书珩。

晏宁拉住阿姒:“那日赴宴时便想见见姐姐, 苦于没有机会, 姐姐不是姜氏女么?怎成了陈家的女郎?”

跟前的青年含笑而视。

纵使阿姒没抬头,也能想象出他温柔实则悠然看戏的神情。

但她暂无心与他计较。当初在南阳见过她的外人中, 除去晏氏几人, 剩下的便是多半因为战乱而死的殷氏子弟。

出于谨慎, 她得斟酌回答,否则有心之人指不定会查出阿姐是先帝妃子的事。阿姒便模棱两可道:“阿姐说我当初是被抱错了,可我自打几月前出意外后便什么事都不记得了。”

在她的有意引导下,晏宁了然点头:“想来定是阿姒姐姐和姜家的孩子抱错了!对了, 这位是我长兄,他还送过你簪子, 不知你可记得?”

阿姒自是“不记得”。她要借故离去,晏宁拉住了她:“你九哥会佳人去喽,此处人多, 阿姐不妨同我与长兄一道,横竖九郎也会把七娘送回我们身边。”

三人到了一处乐馆。

这处乐馆高雅贵气,往来的都是衣着贵气的达官贵人。

侍者认识晏书珩兄妹,熟稔地领着他们穿过转过几处楼梯,到了雅间内:“长公子, 两位女郎,近日乐馆新得了一种酒, 名为‘醉生梦死’,可勾起过往种种美好之事,二位可要一试?”

十娘跃跃欲试,征询看向阿姒。阿姒想起过去两次因酒而生乱,忙摇头:“我不会饮酒,二位点吧。”

一旁晏书珩低声笑了。

“我怎记得,女郎酒量甚好。”

阿姒和气道:“我失忆后什么都不记得了,但我如今实在不胜酒力。”

见阿姒不要,十娘体贴地就着她:“那阿姒姐姐我们一道饮茶。”

茶酒端上,乐伶抱着琵琶入内,阿姒端出陌生人该有的拘谨,借听曲置身事外。晏宁亦入神听曲。

唯独晏书珩安静独酌。

几曲毕,雅间重归安静。

乐伶退下后,晏宁兴致缺缺:“这几首曲子虽妙,但太过匠气,不如长兄随手一奏来得高妙。”

一扭头,见长兄正悠闲地以手支颐,玉白长指捏着酒杯,独自酌饮。他的眸子定定的,一刻不离阿姒。

乍看温和有礼,可细瞧之下会发觉他目光幽暗,要把所有光亮吸走。

而阿姒则全然当他不存在,垂目把玩着手中茶盏。

分明互不干涉。

可二人间却有暗流涌动。

时光凝滞。

雅间内好似只剩这二人。

夹在两人中间,气氛如此安静着实叫人尴尬,晏宁想着不如叫乐伶再弹几曲。便出了雅间,恰巧撞见个相熟的贵女,拉着晏宁要去她所在雅间说事。

晏宁想起当年长兄便曾送过阿姒姐姐步摇,还有那日赏春宴,长兄随口一句“弦随心乱。”说不定他们之间真有些什么,便狠心随好友暂离。

雅间内,气氛更为诡异。

晏书珩一反赏春宴重逢时的偏执强势,不打扰阿姒,只自斟自酌。

可他看着她的目光却越发迷离。

好似阿姒是幻象。

阿姒等了好一会未见晏宁回来,少了个人,她和晏书珩间似少了一道墙。

他的目光更肆无忌惮了。

阿姒如坐针毡。

她趁他未反应过来,从席上弹起,惊兔似的出了雅间。

晏书珩未曾跟上来。

阿姒立在雅间外的游廊上,虽暂松一口气,但心乱如麻。

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。

平复下思绪,一转身,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纨绔子弟勾肩搭背走来,见到孤身一人的阿姒,惺忪醉眼一亮。

阿姒太熟悉这种眼神。

当初流落在外时,这要扒开她衣衫的目光曾一度是她的噩梦。尽管如今她身份贵重,但仍下意识忌惮,什么也顾不上,扭头跑回雅间。

晏书珩正懒散地卧在席上,一手支额,阖眼闭目养神。玉山微倾,白衣墨发,蜿蜒散在席上。

他手边,倒着个空荡荡的杯盏。

阿姒入内时,他并未睁眼,亦未出声,活脱脱一樽白玉雕像。

不知是装睡还是真醉倒了。

不过睡着的他,倒比醒着的他讨喜。阿姒轻手轻脚地坐回原处。

见他仍未醒,她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,他似乎比几个月前清瘦了,也清冷了些,更让人瞧不出心里在想什么。

失忆前后的记忆交织,阿姒发觉自己比从前更不了解他。

滴漏声声,滴答、滴答——

阿姒盯着他。

像在读一本如何也读不懂的书。

怔忪时,青年长睫轻扇。

阿姒回避不及,对上他带着醉意,迷惘困惑的眸子。真是奇怪,这双眼不笑时,反倒没那么令人戒备。

阿姒自然道:“你醒了?”

他怔了怔,如长梦中初醒,眼中是不知今夕何夕的怅然。

“又是梦?”

“原来醉生梦死是这般。”

他喃喃自语着。

阿姒不明白。

他竟醉得这样厉害?

她不与醉鬼一般见识,平心静气道:“不是梦,是你醒了。”

他笑了下。澄澈的眼眸在烛光映射下,晕出暧昧诱人的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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