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
他不就是在梦里叫自己师傅的那个少年吗?
“大小姐,这是我家乐天,今天学校没课,我带他来车行。”
十五六岁的小家伙,高高瘦瘦,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:“大小姐好!”
“吴叔,我跟你在合伙做生意,小天应该叫我‘姐姐’。”叶应澜走过去,跟这个半大小子,指着余嘉鸿说,“这是你姐夫。”
“姐姐。”这小家伙倒是从善如流,又看向余嘉鸿,“姐夫。”
旁人这么叫,余嘉鸿还没什么感觉,这个小家伙叫,余嘉鸿心里实在是百感交集。
上辈子小溪是他的小跟班,这个小天是叶应澜最疼的小徒弟。
最初,小天这孩子不是兴裕行车队的,而是自己改了名字,改了年龄,偷偷报名进的机工队伍,到了培训基地,作为培训老师傅的张叔认出了他,兴裕行总经理的独子,张叔告诉了叶应澜,叶应澜把这个小家伙揪住带在身边。
这孩子又聪明又懒还顽皮,喜欢跟小溪玩,两个小子一个摸虾,抓鱼,不去把他们俩给揪回来,他们能玩得没分寸。
惹得叶应澜火冒三丈,折了树枝就要追着他打,这小子还不如小溪会看眼色,还跟叶应澜玩起捉迷藏,跑累了往他身后一躲:“余哥,救我。”
帮了他两次,他就屡试不爽了,第三次,他转身把这小子给拎出来,把他按在地上,跟叶应澜说:“好好揍他。”
树枝还没落下,这小子就开始哭他死去的妈,喊他爹了。叶应澜抽了两下边上的石头,只能作罢。
自己一看不行,到了基地把他拎到屋里,按着他写检讨,三百字的检讨,这小家伙抓耳挠腮,写了两个小时都写不出来,拿了皮带去敲叶应澜的门,跟他师傅说:“师傅,你还是抽我两下吧?”
“以后还敢胡闹,我让你余哥继续给你念紧箍咒。”叶应澜说。
这小家伙最怕他,却也最喜欢他。有了什么,会在电台里呼叫:“余哥、小溪,快过来,我抓了一只山鸡,做了烧鸡。”
这小子还小气,听者,除了他和小溪,其他人完全没份。
因为他的呼叫,让他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,可以借着机会跟她一起吃饭。
叶应澜一直护着这个孩子,但是崎岖险峻而漫长的滇缅公路埋葬了南侨机工的多少尸骨?
张叔为了牵引一辆遇险的车子,他跟车子一起掉下了万丈悬崖,小天也没能躲过飞机轰炸。
叶应澜从车子里抢出小天的尸体,她抱着小天,枯坐了很久很久。
自己没什么可以安慰她,一路而来,他们失去太多太多,长者、兄弟,还有他们疼爱的小弟弟们。
应澜把小天的骨灰罐放在她的车上,她说她跟吴叔承诺过,要带小天回南洋,只是最终这个承诺成空,她连自己都没保住。
自己回到南洋,从郑安顺的口中听说,兴裕行是抗战积极的华商,作为负责人的吴根生在日军大检证中被杀害。
余嘉鸿应了小家伙一声,吴根生跟两人说:“这小子马上中学毕业了,我让他来车行,跟着老张和大小姐一起学修车。”
叶应澜点头:“要的,不说能学到精通,至少自己都要懂。”
叶应澜在车行转了一圈,跟车行上上下下都打了招呼,回家去。
开祠堂鞭打儿孙是大事,今天早上余修义和余嘉鹏父子接到通知,两人回家吃饭。
二太太给儿子夹了一块鱼,看着儿子吃得欢快,又给他夹了一块昨日大房送过来的糕点。
余嘉鹏吃着这个熟悉的味道,他停顿了一下。
二太太趁机问:“好吃吗?”
第一次吃到这个糕点,就是在他们橡胶厂边上的那个巴刹上,秀玉带着弟弟秀杰在那里摆摊,自己买了一块,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。
那时候是想要天天吃,一天不见,心里就想得慌。为此他心心念念想要娶她,却在那时家里已经替他定了亲,还是退不掉的亲。
可真的,大堂兄回来娶了叶应澜,自己身上的枷锁解除,他并没有感觉一身轻松,而是怅然若失。
那些日子,心心念念的糕点,却也不是非吃不可了。
余嘉鹏仔细再品尝一下,依旧是斑斓的香气加上椰子的清甜,他点头:“好吃。”
见儿子说好吃,二太太又给他夹了一块。
吃过午饭喝了口茶,余修义站了起来:“走了,去祠堂。”
二太太跟在男人身边嘟囔:“上次我犯错,老太爷判我五鞭,你也五鞭,为什么这次嘉鸿只有一个人五鞭?应澜出的事,比我可大多了。”
余修义侧头:“她要是真没命了,她是余家的荣光,我爸可以为她万人出殡。你做的事,说出去都丢人,一样吗?”
二太太这下不说话了,跟在男人身后进了祠堂。
祠堂里老太爷和老太太夫妻,大房一家子都在了。
老太爷给祖宗上香,余嘉鸿跪下给祖宗磕头:“自古忠孝难两全,家国难两顾,吾妻叶氏,愿杀身成仁,然枉顾她长媳之责,我今日在此为她领罚。”